千年
李斯在新住进的公寓楼下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那人华丽帝王服装都无法掩盖的腐烂裂开的皮肤，不用靠近就可以闻见腐烂尸臭味，李斯明白，他撞见鬼了。
那个鬼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李斯捏了捏手心沁出的冷汗，装作没看见拖着发抖的身体快步逃向阳光下的人群，“你早该死了。”他猛地转头，那人满是泛黄绷带的脸却已逼近眼前，看着他冷冷道：“你不该还活着的。”冷汗从那人轻抚过的脖颈滑落，李斯恐惧地摇头，却如同失了舌头一样说不出一言来反驳。他要杀我，李斯想。就见着那人身躯溃裂坍塌化为层层血沫，十二旒冕冠摔落在地融入泥土。早就颤抖得站不稳的李斯失力地跪倒在地上开始呕吐不止，直到他重新站起时四周的空气还弥漫着尸体的腐臭和死亡的阴冷。
至那以后这样的情景每隔几天就会重演一次，只有李斯看的见他，他也只会盯着李斯。李斯逐渐习惯他重复的话语和一次次心惊的噩梦，他也有想过搬离那个公寓，或许是因为没钱，也或许是心里清楚那人不会让他离开，以及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舍得离开。
一天那人站在公寓单元门口遥遥地望着他，如同无数次梦中一般招手让他上前，李斯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没有丝毫犹豫就向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走去，至少这些天这只鬼从未作出伤害他的举动，或许他没有想要自己死。
“朕的眼睛看不见了，”那个人指了指公寓角落凭空出现的一人高的的狭长裂缝，通道昏暗不见尽头，命令道：“你带着朕回去。”
他眼睛看不见？李斯看了眼他缠满泛黄绷带的脸，那他是如何…李斯愣了愣神，察觉到那人对自己的迟疑显露不满后连忙上前扶着他走向黑暗，好像几千年前就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了。
石道比想象得更要深大，骊山山脉的龙息在李斯耳边吹着阴风，他听见水滴滴落的声响记载过几千年的岁月，他扶着那人的手臂引他向前不知走了多少天，四周的黑暗让李斯不确定自己踏错一脚是否会连着那人一起被拉下万丈深渊。终于他引着那人走到了他的棺椁旁，万古的阴风吹动十二旒冕冠轻轻碰撞作响，那人抚摸着落了千年灰的棺椁，叹了口气道：“李斯，你真想让朕呆在这里吗？”身旁那人低着头不做声，扶着他的手却开始无端地发着抖。“带朕出去吧，这里太冷了。”李斯猛地抬头看向他，却又很快恭敬地低下头答了声“诺。”
那次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那人都会让李斯带他回到这里，每次两人都只在那个棺椁前沉默无言地呆上几个小时或是几天便又离开。直至后来完全熟悉道路的鬼已经不再需要李斯扶牵，总是快步流星走向那个棺椁，而李斯却只能望见那个扯着他走向棺椁的人背影，心底越发生寒。
忽然来的狂风吹开李斯卧室墙角盖着的一大张牛皮纸，赫然显露出下面原本掩着的几捆炸药。李斯一惊，随即仓皇地冲向卧室的房门，门已经打不开了。出现在他身后的人呵笑一声，掐着他的脖子将李斯狠狠抵在房门上，“朕全都想起来了，通古还没想起来吗？”那人脸上的绷带脱落掉在地上，露出李斯曾经最熟悉的面容，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着那人玩弄他只剩半截正冒着血的舌头，满脸泪痕痛苦地望着他，感受他的手轻抚过他突然剧痛的双眼，断掉的耳朵，砍断的手臂…“呜呜呜呜——”李斯求饶般用血淋淋的断手无力地抵住那人摸向他腰间的手，却听见那人道“李斯，原来你想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朕准备炸药码？”李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摇头，却再也阻不了他的陛下摸向他腰间的手。
“啊啊啊啊啊————”
再一次承受剧痛的李斯被他的大王搂着腰抱着在额间落下温柔一吻，“不会痛太久的。”他恍惚听见那人的声音。
墙角的炸药忽然在狂风中自燃，几百年无人居住的老旧公寓倾刻炸毁坍塌成平地，李斯眼角未及滑落的泪水被火灼烧得刺痛，恍若那日在咸阳市烈日照着他眼前发白恍惚不清。
“李斯。”
“李斯。”
被熟悉的声音唤着，李斯恍然惊醒，却瞧见那人带着笑意地看着他，他的陛下将他从一片废墟上拉起，他便跟随在嬴政身后。
“如此，卿也算和朕共享千年永生不灭了。”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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